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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克龙身边的人从中国带走的这本书,究竟什么来头?

国际新闻 2023-04-11 20:48:5294凤凰热门资讯小编013

法国总统马克龙访华期间,其随行人员曾现身广州荔湾湖“1200书店”,问店员有没有是法国原著而后译成中文的书?最终,他们带走了一部长篇小说《茫茫黑夜漫游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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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志明译,漓江出版社,1988年

熟悉王小波的人或许对这个书名有点眼熟。王小波恰好有一部同名短篇小说,并且他在小说中坦言:“这是别人小说的题目,被我偷来了。”

被“偷”题目的法国作家叫路易·费迪南·塞利纳。萨特(哲学家,文学家,代表作《存在与虚无》)曾称赞他:“也许塞利纳将是我们中间唯一永垂不朽的。”这位“不朽者”的代表作之一就是《茫茫黑夜漫游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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路易·费迪南·塞利纳,图据中国作家网

这本书甫一问世,就获得法国文坛极大的赞誉,有人称其为普鲁斯特以来最好的作品,也有人将塞利纳比作“法国的陀思妥耶夫斯基”。

1988年,沈志明将其作品翻译成中文出版,塞利纳开始为中国读者所熟悉。但他却没取得像普鲁斯特、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及萨特那般在中国的极大声名和崇高地位。这或许跟《茫茫黑夜漫游》的文本有关,因为这是一部令人不安的“黑暗之书”。

塞利纳的《茫茫黑夜漫游》是对荷马《奥德赛》的致敬。奥德赛在海上漂泊十年,历经巨人、怪物、神女、海妖等无数艰难险阻,终于返乡与妻儿团聚。这种类似游戏关卡的冒险小说,在后世有无数效仿者,如维吉尔、塞万提斯、拜伦、乔伊斯等。无疑,塞利纳是其中最耀眼的学徒之一。

但他无意书写像奥德赛或唐璜那样的英雄,也不愿化用传奇小说的因素使自己的“堂吉诃德”降为小丑,他要做的就是“把一个遭受厄运的、受尽折磨的人生当作麻雀来解剖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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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民文学出版社,2020年

这个不幸的主人公叫巴达缪,一个愤世嫉俗的年轻人,二十岁左右。他流浪了大半个地球,足迹踏遍欧洲、非洲和美洲。在他看似波澜壮阔的人生中,写满了屈辱、陷害、痛苦、折磨与深渊。

故事始于一座巴黎咖啡馆。巴达缪与同学喝咖啡畅谈时,受街道上的军乐鼓舞,主动参军。亲历战争后,他悲哀地发现战争是一件“充满恐怖的蠢事”,于是产生逃跑的念头。

不久,他因伤转入后方医院接受治疗,与美国姑娘劳拉相恋。然而,劳拉、母亲及医院众人对战争的拥护与狂热,使巴达缪不安乃至恐惧。为了躲避战争,他辗转来到非洲寻找发财之路。

这里炎热的气候、难以下咽的食物使巴达缪万念俱灰,遁入丛林。后来又被卖给一艘开往美国的商船。他本以为美国是一片净土,可以收获幸福。可昔日的恋人劳拉用100元打发了这个可耻的逃兵,巴达缪被迫流落纽约街头。为了生存,他进入底特律工厂,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堕落为一颗工业螺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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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志明译,人民文学出版社,2019年

“工人们低着头干活,并非因为羞愧,而是屈服于噪音,有如人们屈服于战争。”一生逃避战争的巴达缪,没想到在这里遭遇了另一场战争。这里普遍的冷漠和野兽般的孤独,让他无所适从,最终他返回法国,重拾学业,成为一名郊区医生。

巴达缪收入寥寥,勉强度日。在他行医的社区,遇到了昔日的战友罗班松,另一个愤世嫉俗、厌倦战争、尖酸刻薄的人物。他几乎是巴达缪的“镜像”。只是在经历痛苦的幻灭后,他选择用绝情与逃避来维护自己可怜的人生。

罗班松受雇于社区的昂鲁伊夫妇,意图炸死他们家的老太太,结果反倒伤了自己的眼睛。阴差阳错下,他和老太太一同到异地看守教堂地下室,并和一个多情的女人马德隆订了婚。

为了钱,罗班松再下狠手,杀了老太太。此时,马德隆及其母亲都希望两人尽快完婚。尤其马德隆对罗班松有一股狂热的痴情,这叫他难以忍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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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译本《长夜行》,徐和瑾译 ,上海文艺出版社 ,2014年

“她只会这一套,‘我爱你’,好像这句话能解决一切问题似的。”罗班松的供述让巴达缪疑惑。但经历过战争、死亡、毁灭、煎熬、流浪与折磨的罗班松,早已不在乎任何一个人。“我不愿意别人爱我,我受不了别人的爱!”最终,无法理解也不接受“背叛”的马德隆开枪射杀了罗班松。

面对罗班松的尸首,巴达缪惊觉自己没有恻隐之心:“如果不是罗班松,而是一条狗,在我眼前慢慢死去,我也许更容易感伤,因为狗没有恶念,而莱翁(罗班松)不管怎么说还是有点恶念的。”巴达缪独自徘徊在塞纳河畔,汽笛声犹如汹涌的黑夜,将一切带向渺远的地方。故事到此结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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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55年的塞利纳,图据界面新闻

巴达缪不像奥德赛,从他上路的那一刻,他就丧失了家乡、道德、伦理与一切束缚,被挤压成一架悲悯的透视镜,照向形形色色的人群和社会。最后,他近乎绝望地承认,“我们生来就是跛行的下等人,却偏偏从早到晚遵照普遍的理想争当超人,人生真是一场噩梦。”

荷马有流传两百多年的希腊历史和神话传说为其背书;塞利纳所能依凭的,唯有自己的人生。事实上,《漫漫黑夜漫游》是一本无限接近自传的作品。主角巴达缪还拥有另一个名字,费迪南,这正是塞利纳的中间名。

生于1894年的塞利纳于1914年入伍参战。在前线受伤后,进入医院疗养。其后到非洲喀麦隆工作一年,因病返回巴黎,攻读医科,并获得医学博士,参加国际联盟医疗相关工作。1925年,他曾到底特律福特汽车工厂进行考察,很快又折返巴黎从事文学和医学活动,直到1932年《茫茫黑夜漫游》出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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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语原版《Voyage au bout de la nuit》,1932年

他的前半生经历,和巴达缪如出一辙。不同的是,塞利纳并没有巴达缪那么“恶贯满盈”。比如巴达缪曾叱责自己的母亲为狗,而现实中塞利纳对母亲极尽孝道。

不能否认的是,巴达缪确为塞利纳思想的化身。借由巴达缪的足迹与眼睛,我们方能领略那些在忧患困顿的人生旅途中,因战爭、贫困、恶俗、偏见、情欲、疾病而异化的形象。他们汇聚成一幅地狱式的“清明上河图”。

塞利纳毫不留情地将20世纪30年代前后的欧洲世界,定义为充满罪恶、痛苦、冷漠、腐败与杀戮的世界。他用夸张的、宣泄的、近乎刻薄的笔触,鞭挞一切秩序、习俗、道德、情欲乃至人性的每一个维度。在他的文学领地,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。他们既是罪恶的制造者,更是无处可逃的承受者。所有人都像活在茫茫黑夜,除了束手待毙,只能等待衰老将自己逐步吞噬。

指责别人总是容易的。可贵的是,塞利纳在解剖别人的同时,也将手术刀对准自己。书中巴达缪的懦弱、自私、卑微、屈从、逃避以及对别人的伤害,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等于塞利纳的自供。在坦诚方面,他和卢梭别无二致。但卢梭的“忏悔”是为了获得宽恕;而塞利纳无意宽恕任何人,包括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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卢梭《忏悔录》,商务印书馆,2015年

“面对死神的降临,我们所做的自卫与日俱减,我们懦弱地苟且偷生,我们一次又一次看到生命在我们身上变蔫、变皱,从而感到周围的生灵和事物也在变蔫、变皱。”

尽管塞利纳认为一切都在变蔫、变皱,但他不遗余力地曲尽人间丑态,绝不是为了让我们就此沉沦,以致放弃救赎的希望,而是想探求绝望之中仍能支撑人活下去的力量。

塞利纳有一个嗜好,那就是看自己的夫人练习芭蕾舞。有时,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。因为他认为舞蹈克服人自身的重量,轻盈向上。“人太沉重了,需要向上。”或许从这个嗜好,可以窥见塞利纳书写鬼蜮世界的更为高尚的目的:笔伐丑陋是为了抗拒堕落,聚焦黑暗则是为了召唤光明。

托尔斯泰在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中的开头写道:“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,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。”

这句话借用在作家身上也成立——“伟大的作家都是相似的,卑劣的作家各有各的‘卑劣’。”

世界文学史已经承认了塞利纳的伟大。与之精神、成就相似的作家不少,其中最像的恐怕是鲁迅先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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鲁迅先生

首先,二人对本国的文学语言都做了石破天惊的革新。

《狂人日记》的横空出世,宣告了中国第一部现代白话小说诞生。其后,鲁迅用《呐喊》《彷徨》《野草》等多部作品夯实了“白话”这一表达工具,使得中国的文学语言进入了一个开天辟地的新时期。当然,这是群策群力造就的局面,但要说鲁迅居功至伟,当无疑义。

塞利纳则是法国有史以来第一位把大众语言、民间口语引进文学殿堂的作家,他在自己独创的口语体文学基础上,形成了独特的语言风格,其功绩不亚于福楼拜对法语的改革。

其次,二位在写作和思想层面,同样是骂尽诸色,指斥时弊,敢于揭露灵魂深处的丑恶,毫不避讳世情与人心。

鲁迅曾在《死》中直言,”让他们怨恨去,我也一个都不宽恕。”而塞利纳在《茫茫黑夜漫游》中写尽人间丑态,任谁都不放过。

作为塞利纳的化身,巴达缪反复自省,痛斥自己为“恶人”、“糊涂虫”、“败类”,这种自我解剖精神着实令人可敬;与此相应的是,鲁迅在《写在〈坟〉后面》中自诉,“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,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面地解剖我自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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鲁迅杂文集《坟》

二位作家以沉痛的清醒书写世界的病态,以一种决绝的态度不约而同地照见人性深处的幽暗。他们的相似是文学之幸,更是对人类的警醒。

然而,鲁迅的一生是严谨的,其“血荐轩辕”的决心从未偏废;而塞利纳在出版《茫茫黑夜漫游》之后的几年,在“犹太人”的问题上跟随了当时的某种流行论调,发表了一些为其日后招致骂名与污蔑的文章。尽管法国最终撤销对他的审判,以及有证据证明他从未主动伤害别人。但过去的污点无法抹除,他也用流亡、入狱等方式付出了沉痛的代价。

备受推崇的智利作家波拉尼奥曾评价塞利纳道:“一位伟大的作家,也是一个大混蛋,一个厚颜无耻的人。难以置信的是,他行卑鄙之事最冷酷的那些时刻,都被高贵的光环遮掩掉了,这只能归功于文字的力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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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贝托·波拉尼奥

“文字的力量”自然是指塞利纳的作品。作品不会遮盖他的历史,但却可以为他辩护。《茫茫黑夜漫游》就是最伟大的证词,它早已证明塞利纳是站在人类这边的,而非人类的对立面。

很多人惋惜鲁迅一生未写长篇小说。倘若先生在世执笔长篇的话,最接近其风格与思想的作品,恐怕就是《茫茫黑夜漫游》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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